没有离开书房。
王绾知道,不是文书没批完,是赵高还没有回来。依着日常法度,王绾在王书房掌灯半个时辰后,可回府歇息,其余具体事务由轮流当班的属吏们处置。两年多来,虽然王绾从来没有按时出过王城,可也极少守到过四更之后。今日事情特异,王绾预料秦王定然要等李斯回话,随后必然有紧急事务,所以王绾一直守在外厅,一边梳理文卷,一边留意书房内外动静。
五更时分,夜色更见茫茫漆黑,料峭春风呼啸着掠过王城峡谷,弥漫出一股显然的尘土气息。书房正厅隐隐传来嬴政的一阵咳嗽声,王绾不禁一声叹息。山清水秀的秦川,被大旱与河渠折腾得烟尘漫天,也实在是旷古第一遭。王绾轻轻咳嗽了几声,正要进书房劝秦王歇息,王城大道一阵马蹄声急雨般敲打逼近,连忙快步走出回廊,遥遥急问一声:“可是赵高?”
“长史是我!赵高!”马蹄裹着嘶哑声音从林荫大道迎面扑来。
王绾大步下阶:“马给我,你先去书房,君上正等着。”
赵高撂下马缰,飞步直奔王书房。
王绾吩咐一个当班属吏将马交给中车署,自己也匆匆进了书房。
“李斯上书。”嬴政对王绾轻声一句,目光没有离开那张羊皮纸。
赵高浑身泥土大汗淋漓,兀自挺身直立目光炯炯,一副随时待命模样。王绾看得心下一热,过来低声一句:“赵高,先去歇息用饭,这里有我。”赵高浑然无觉,只直挺挺石雕一般矗着,连一脸汗水也不擦一擦。片刻,嬴政抬头:“小高子,没你事了,歇息去。”赵高武士般“嗨”的一声,大步赳赳出厅,步态身姿没有丝毫疲惫之象。
“干练如赵高者,难得也!”王绾不禁一声赞叹。
“这是李斯之见,你看如何?”嬴政将大羊皮纸一抖,递了过来。
王绾飞快浏览,心下不禁猛然一震。李斯的上书显然是急就章,羊皮纸上淤积一层擦也擦不掉的泥色汗水,字迹却是一如既往地工稳苍健,全篇只有短短几行:“法不可弃,民不可伤。臣之谋划:荒年赋税不免不减,然则可缓;赋税依数后移,郡县记入民户,许丰年补齐;日后操持之法,只在十六字:一歉二补,一荒三补,平年如常,丰年补税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