戌初刻,藏经阁的铜灯在佛经上投下蛛网般的光影。庵主慧明师太的木鱼声混着松涛,惊飞了梁上栖息的夜鹭。陆九渊踏月而来,茶炉里煨着的“益母茶”正咕嘟作响,药香混着茶香,竟在砖地上漫出“母慈子孝”的卦象。
“师太可还记得,二十年前后山那场雪?”他将茶盏搁在功德案上,茶汤在灯影里晃出涟漪,“令郎病入膏肓时,是谁割腕放血,混着益母草煎药,硬是从鬼门关抢回条命?”慧明的木鱼槌“当啷”落地,惊觉茶汤里的波纹,竟拼出小尼静微幼时的模样——那时她还不是尼姑,是住在破窑里的孤女,日日趴在书生床前换药膏。
静微的手抖得握不住佛珠,腕间疤痕在茶香里发烫。她记得那年寒冬,书生咳得呕血,自己咬咬牙用簪子划破手腕,将血滴进益母茶汤:“伯母,阿衍喝了我的血,便与我同命相连,今后定能长命百岁。”可后来师太搬来尼姑庵,她为追去解释,竟被当作孤女收留,一住便是十年。
“看清楚了,师太。”陆九渊指尖在盏沿画圈,茶雾突然化作巨幕,映出当年破窑场景:少女静微跪在佛前,用自己的红头绳系在书生腕上,绳结里藏着半片益母叶,“您怕拖累儿子,逼她出家,却不知她早已把自己的命,熬成了您儿子的续命茶。”
慧明望着幕中少女割腕的动作,忽然想起儿子至今未愈的寒症——每逢阴雨,他腕间红绳便会渗出血痕,原来那不是装饰,是静微用血肉结成的契约。茶汤里浮出的益母叶,叶脉竟与静微腕间疤痕一模一样,恍若她这些年吃的素斋,喝的佛茶,都不过是在熬煮自己的真心。
“伯母……”静微忽然跪下,佛珠散落在陆九渊的茶炉旁,“当年您说阿衍功名未就,不该被孤女拖累,可您看这红绳——”她褪下腕间绳结,露出底下与书生同款的血痂,“我们早已是血脉相连的人,就像这益母茶,苦里藏着回甘,寒里熬着暖骨的火。”
慧明的泪突然砸在功德案上,溅起的水花在茶雾里显形为“悔”字。她想起儿子每次寄来的家书,字里行间总问“后山的益母草可茂盛”,原来他从未忘记那个为他放血的孤女,就像静微从未忘记,自己割腕时发的誓:“若阿衍病愈,我便削发为尼,替他吃素十年。”
“师太,尝尝这益母茶吧。”